号贩子、收保护费的保安、医院职员、开发抢号软件的程序员……构成了一个“黄牛”江湖。
有那么一段时间,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,一个个牛皮信封会出现在北医三院太平间外的一间花店里。放下信封的人,医院宋队的,也有的不说话直接放下东西就转身离开。花店老板从来也不会拆开信封,凭手感觉得信封里装的是钱,可能是,也可能是、。
一天或者几天后,就会有个大个子来将信封一并取走,他有时会穿着保安的制服,进来总是说一句“我来取宋队的东西”。
花店老板曾经对这件奇怪的事情不满,打电话给“宋队”,要求“别往店里存东西了”,但被警告“别事儿X,这些都跟你没关系,晚上就叫人拿走”。
这一个每月例行的隐秘交易,一直持续到了年9月,“宋队”宋伟和“大个子”张喜昆双双因涉嫌非国家工作人员受贿罪被羁押。而这样类似黑帮电影的情节,被记录到了他们的判决书中。
宋伟和张喜昆,是北医三院的的两个保安队长,每月工资元左右,扣除社保后到手元。向他们送钱的,是“号贩子”,医院挂号处倒卖门诊号的“黄牛”,每个月送出到的保护费,可保平安,不送则会被抓、被驱赶。
判决书显示,年3月至年9月期间,共计收取保护费42.2万余元,平均每人每月元左右,而有的月份,仅仅其中5个号贩子就送出元。
医院系统内,和黄牛合作的不仅仅有保安。另一份判决书显示,医院门诊部办公室职员田飞,利用其负责预约挂号工作、掌控特殊专家预约号的职务便利,为黄牛提供帮助,一年半时间,收取好处费56万元。
黄牛是医疗资源供求不平衡和价格错配的产物,在北京尤其极端。年两会时,时任北京市常务副市长李士祥表示,每天来北京看病的外地人达13万,“这还不包括随同人员”。
也是在年,一段“外地女子北京看病怒斥黄牛”的视频在微博刷屏:医院大厅声嘶力竭地怒斥黄牛将元的挂号炒到元,医院与黄牛里应外合,害得她从外地赶来排了一天队都没挂到号。
她在视频中向周边的人高喊:“票贩子把他们的人全排在前面,我们后边真正的老百姓不敢吱声,保安去哪儿了?”
所以,保安到底去哪儿了?
△午夜排队等候挂号的人们。来源:视觉中国通宵排队、不被驱赶,一个号贩子能赚多少钱?
由于到北京看病的人很多,医院、特别是知名大三甲的专家号都需要提前一天晚上前往挂号处,通宵排队,这时维持秩序的保安就非常重要。
《北京青年报》年曾发表一篇文章,记录了通宵排队挂号的过程。
凌晨,医院门诊楼外,折叠小板凳、装着水的塑料瓶、塞满杂物的布袋,组成了一列特殊的替身排队队伍。这个“替身”队伍的旁边,有人席地而坐,有人垫着报纸、卷着凉席和衣而卧,既有患者和家属,也有黄牛。凌晨零点左右,从医院里走出两名保安。保安沿着“长队”询问每个排队“替身”的所有者,熟睡的人纷纷醒了过来认领。到了40号这儿,老耿响亮地答道:“拴红带子的瓶子是我的。”保安听到后点了点头,继续寻找排在后面的患者。排在第53位的是一个红色的塑料桶,因为几次询问没有人认领,被保安一脚踢到了队伍外面。
这个过程中,黄牛是怎么抢到号的呢?
年,一位自称“北医三院小保安”的人写的博客记下了这个过程,他和后来的宋、张应该没有交集,但这一段记录可以还原更多场景,也能在一定程度回答,上面那位白衣女子为什么排了一天的队也挂不到号。
按他的描述,头天晚上排队,是从门诊楼大门开始,沿着楼梯绕墙依次排下去,一直排到大门外马路边上。一般都用个水瓶啊、袋子啊、凳子啊放在那儿,表示有一个人。为了保证秩序,保安每天晚上八九点登记前三十人的姓名,这样第二天早上进挂号室的时候,按名字依次进入,就少了很多纠纷了。
号贩子是这样操作的:傍晚的时候放4、5个凳子,这样不管患者多早来排队,都占不了第一的位置。
而且晚上登记的时候,虽然只有4、5个凳子,却会冒出来十几个人。
第二天早上进挂号室以前,号贩子团伙会在院里搭讪患者,喊着“要号吗?专家号!”卖位置。“给块钱,他就给你插进他们那十几个人里面去”。
这样几次操作后,很有可能“不管你来多早,最后挂号的时候前面永远有30多号人,这些人都是号贩子团伙或者号贩子团伙卖的位置”。如果刚好只有30个专家号,那么患者就很有可能挂不到了。
宋、张的判决书中,共计出现了8名号贩子证人,通过证言可以一窥这一行当的生态——
证人王某从年初开始在北医三院,他将这份工作定义为“在医院替人排队挣钱”,年把表弟带入了行。表弟说他来的原因是,表哥告诉他“在医院当号贩子能挣钱”。表弟还不是一个人来的,他把自己的媳妇儿也带来一起发展家族事业。
带着亲戚一起来当号贩子,这份“工作”究竟有多赚?另一个年开始从业的号贩子在证言中提到,每月靠倒卖号源能挣到-元。但这个数字的真实性,还得打个问号。医院保安元的好处费来看,收入应该不止这个数字。《冰点周刊》年的一篇报道中,一位号贩子半年时间就转卖近个号,赚了10万元左右。
对来自农村的号贩子(判决书中提到,一位号贩子有三个月不在北京,要回老家种麦子、收麦子)来说,应该算是一笔不小的收入。
只是,这笔钱赚得也并不轻松,比如说保安,就对他们能否做成生意握有生杀大权。
交了保护费,再没被抓过
不交保护费的下场,很多号贩子都尝过。
“宋队长一抓自己就挣不到钱了,还经常被送到派出所行政拘留,因此不敢不交钱”,王某这一句话就是号贩子乖乖交保护费的逻辑。表弟也是一样,一开始总是被保安抓,甚至手机都被没收。直到交了保护费之后,情况就不一样了,“没再被抓过”,表弟算了下,每次交元,最后一次交了元,一共交了26次,共计7.7万元。
这其中还包括“暴牙”,他在北医三院的号贩子中,有点“头头”的意思。他从年年底开始当号贩子的,很快,在年3月,他就通过朋友认识了宋伟,后来联络其他号贩子一起给交保护费。但年10月、11月其因倒卖号源两次被公安局行政处罚,之后就一直没向宋伟交保护费,因此总是被保安抓。
于是,年3月左右,“暴牙”找到宋伟商谈,约定联络其他几位号贩子每月给元,他自己就不用交了,宋伟同意。同年6月,宋伟要求好处费每人每月涨到元,并说有人会和其详谈此事。几天后张喜昆给他打电话商谈涨价的事,“只要每人每月交元保护费,他和宋伟就医院的保安抓,并且别的号贩子也别想在(这个)医院干活”,“暴牙”在供述中说。
交保护费是一件隐秘的事情,在花店作为中介场所之前,医院的厕所、楼道、医院外的一个餐馆。宋伟很谨慎,不会留下自己的电话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