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家街儿往事刘丽莹原创作品21

我出生在鞍山市台安县新开河镇一个小村庄,村子名叫三家街儿,“街”字,人们习惯卷着舌头尖读成“该儿”,而且拉着长调,好像拉得越长,时间越久远。在那儿,我虽然只生活了十年,却积淀了一生都忘不了的故事,记忆里的村庄古老,纯朴,破旧,但留在我心底的记忆却日久弥新。我喜欢叫它故乡。

三家街儿,分东、西两条街儿,中间有两座小庙隔开,听说有人因为这两座小庙想更名“双庙沟”,但被西半街的人否定了,理由:人先来的,庙后盖的,便直到今天也没有改。

这里写的,就是西半街的事

说起这西半街的源始,有人脱口而出“都是闯关东时来的。”而父亲每次都要严重的更正:“咱祖上可不是闯关东的,顺治那会拨民,咱是被着手拨过来的”。

闯关东也好,顺治拨民也好,那会儿,这里的的确确就是一望无际的荒草甸子。父亲说那时候关外地广人稀,关里过来的,有势力的跑马占荒,圈多大占多大。平常百姓,就拿根棍棒或泥块子一撇,撇到哪,边界就到哪。

从关里来的人在这里扎下三户,所以取名叫三家街。

按这三户家境的好差排序,分别是张姓,刘姓,董姓。张姓人家在关内家业就十分殷实,茏共老哥仨,每一股里又都填了几个男丁,刚一到这荒甸子上就过得有模有样的。刘姓祖上是行医的,能看实病,通晓阴阳。单门独户两个儿子,不久在这也打下一片基业。董姓是贫苦人家,满家十来口人,除了行里卷,简单的农具,几乎没啥别的了,所以,打一开始,董姓就靠“搭班”张、刘两姓过日子。

两三代人过后,三姓人家有了明显分化。

先说这张家,大当家张奎英人称张员外,不仅是远近闻名的大地主,而且坐贾经商,商号“天成顺”。在村子的主街正中偏西处,置三进院正房七间,门房七间,东西厢房各五间,外立门楼,院墙回角筑有炮台。张家养车,四拉套胶皮马车两挂。养马,膘肥体壮的高头大马十多匹。养抢,护院家丁都配枪。

老员外治家严格,行事正派,留给后人的多为佳话。

那时“天成顺”门房经营粮油、布匹、药材,厢房经营农具、吃喝。跨院开银号,周边的村镇当时兑的都是“天成顺”的纸票。凡在乡间可经营的,无所不有。可就是有一样,不贩卖烟土。不知什么原因,张奎英特别恨烟土,张家上下好几支人,没有一个敢碰那玩意儿,就是听说村里某某抽大烟儿,他都特别愤恨。日子好过,他却特别节俭,传说,一个鹅蛋他能吃三天,发了臭味了也不舍得扔,但待相邻却不薄,每年秋收后,场院底子都不打扫太干净,留给贫困人家捡落儿。据说,有一次,一个贫困户到场院用小布袋灌了半袋粮食,正好让老员外撞上,不但没发火,还帮人家搭到肩上去,“够不够,不够再装点”。对方连点头带作揖,甭提有多感恩戴德了。

大户人家常常是“绺子”手里的算盘,有一年麦秋,张奎英出门办货,线人就给一股绺子通风报信,匪首“双三儿”带着几匹马几条抢,从跨院摸进来,家丁发现时胡子都上墙头了。张家养了快抢,胡子也都是连珠枪,双方打得挺激烈,一个叫“刨花秃”的胡子窜到西下屋,把粮仓点着了,眼见张家要遭难,平时受过张家恩惠的些个人不能干瞅着,号召不少村民,以救火为由,愣是里应外合把胡子赶跑了。

老员外张奎英回来看到家里有惊无险,特别感谢乡亲,特地请大家吃喜儿,摆宴三天,就是赶集上店的,花子货郎,赶上了也随便吃。

张奎英虽说是地主,也少不得盘剥,但终归不欺压本村的人,还算三家街的仰仗。老员外下世,给人们留下不少念想。但到他儿子张耀祖掌家,与老员外大相径庭。

张耀祖是正房所生,前头生几个丫头,中年才生下个儿子。因为是正室,所以少当家非他莫属。张耀祖十二岁当家,说是当家,其实家里一切都由在张家做大掌柜的舅爷子(张耀祖的舅舅)打点。

许是自小娇惯,许是早年就跟他爹走南闯北见世面,张之营行事唯我独尊,做事比他父亲活泛。二十岁成家后亲自掌家,人称“三黑”:行三,面黑、手黑。生意场上“一是一、二是二,江北胡子开面”,家业越拓越大,除了养车养马养枪,比他爹多养一样—“胡子”(胡匪)。一入秋,青稞倒地,胡子暂且停止活动,一些小股绺子就散了。张耀祖素与绺子有勾结,此时有的便把枪支藏到张家西厢房仓库,有的就在张家猫冬,偶尔出去做一笔活,回来把货就囤积在张家,这样,张家也有了仰仗。生意上除了开商铺、杂货铺、银号,还比他爹多开一样—赌场。那时民间流行一种赌博叫“写会”,是一种借助迷信麻痹人,骗取钱财的把戏。庄家会预先开出一个列表,内有三十七名方(药方,有时也可能是物品)每次开赌时,抽出其中一个,把写上名字的纸牌盖起来,放在显眼的地方,大家开始下注。传说张家的堂仙叫“黄大仙”,名出九华山,灵验得很,下注前虔诚的求一求大仙,它就会附栏。所说是附栏,类似“扶乩”。有两个童年童女扶着一个大筛面罗,筛下一层白眼沙,过一会,沙上出现一些似是而非的提示,下注的人如果会解,能悟通,就能压成。

十赌九骗,前王庄姚木匠,是个疤瘌眼,不服输,还不信邪,越压越大,把家里的七八亩地都压上,结果还是输。事后疤瘌眼想抵赖,张耀武二话没有,骑着大马,腰里别着家伙,跟着几个胡子,呼啦啦把疤瘌眼家围住了,疤瘌眼哪舍得了地呢,被个打了个半死,最后,还是拿闺女顶了债。

张耀祖正房取的是杜达连泡大户夏家闺女,人称“大老肥,”这个女人长相一般,能说会道,极会联络人儿,当家的在村里做了什么不当的事,她从不摆当家太太的谱,会找机会主动和村里人接近,施点小恩惠,挺受人尊敬。

张耀祖破了他爹的许多礼法,有一样没敢破—大烟,他不贩沿,也不抽烟,也不许家人碰。张家自他这辈起,数他这个人旺盛,家业达到鼎盛,子孙也多,传说他通白黑两道。民国时期,把五儿子送去当兵,还做了一个副官,后来回乡夸官,骑马跨盒子枪,胸戴红花,整村的男女老少压了半趟街前来观看,这位副将让这个偏居一隅的小土乡村正经的荣耀了好多年。

2、

刘姓一族比不得张家势力一直不温不火的向前发展。祖辈靠医术吃饭,据说这个本事是一位世外老道所传。刘家祖太爷是远近闻名的大孝子。一天,全家正在吃饭,祖屋的房梁嘎吱嘎吱响起来,眼见房子要塌,祖太爷来不及顾得妻儿,起身把老娘先背出去了,等回来再背孩子时,一根房梁倒下来砸折了腿。医院,腿折了只能靠天养,自然恢复。老太爷搬到东厢房养伤,三天过去,打村西边来了一个化缘的老道,穿灰大布衫,听说了刘家的事并主动上门施救。老道白天砍柴、割地,用柴到集市上换鱼换鸟,然后放生,吃的是高粱米面饼子就白菜汤,晚上给祖太爷治腿病。祖屋里静悄悄,一点声音也没有,家人好奇点破窗纸向里看,却见和尚只掌立于前胸,口念咒语,一掌在祖太爷腿上推送。十余日,太祖的腿不再疼痛,一个月后已能下地走路。祖太爷见和尚技术不凡,执意要学习正骨之术,日后好多给乡邻治病,老道见这家施主为人实诚、厚道又有孝心,就把正骨术传给了他。这天,老道要回山了,祖爷就送出来20多里地,还舍不得离开。老道说:“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,有缘人还能再相聚,我送你四字真言吧,你把它参透了,就可行医问病。”老道就让太祖深深三鞠躬算是答谢。等太祖抬头再看时,老道已经踪影全无。从此祖太祖精学苦练,终成正果,重至骨折,轻至骨错位,基本手到病除。祖太爷带着老道的四字真言骑着毛驴四方行医,除去劳苦钱,不多取分文,遇到贫困无钱的人家不收钱,是方圆几十里德高望重的仁医。传说似乎邪乎点,刘氏后人也无人知晓四字真言到底为何物,但祖太爷之后,正骨术只传女不传男,或许也跟四字真言有关。

到三世孙的时候,刘家在西半街这一支人家业积淀得比较殷实,开了个银匠铺,药铺,磨房,还有二十多垧(一垧大约十五亩)地。刘家的家业向来不扣单股,由刘凤池、刘凤祥、刘凤举老哥仨齐心协力管着,家境倒也太平。土匪昌蹶那些年,土匪来村里化钱,到刘家和三当家没焐通,算是得罪了黑道上的人。几个月后,差不多有半个绺子人开到刘家直奔银匠铺,生抢,当时的话叫“抢暴”,三当家是个暴脾气,哪受得了这窝囊气,从炕席子底下抄起家伙,打伤一个土匪,也被土匪打成重伤,此后,刘家算大伤了元气,银匠铺至此关闭。药铺、磨房的生意并不话泛,整个家族都靠着二十垧大田。

刘家祖上重读书,男丁不管愿不愿意都得送去读几年私塾。所以刘家在三家街是文化人主流。“小鬼子”进东北的时候,地主、富农没受什么损失,那时候,刘家出了几个村董(现在的村书记)。随着三个老当家的年事渐高,家中的格局越发明朗化,大当家一股人多在村里乡里做事。二当家一股人多出医者,行医看病,都不太管家事。磨房、土地多由三当家一股人管理,在家庭掌事方面,渐渐产生了分歧,再后来,药铺磨房生产冷落,刘氏一族终于分解。

3、

董姓,几代传下来还是穷人多富人少,有的做长工,长年吃住东家,有的做短工,产地,秋收时上工,打完场之后下工回家,渐渐地董氏一族有不少人成了雇主的带工、管事,同样是穷人,但地位要远高于其他姓氏。

董姓人渐渐地像村子里的知更鸟,他们的族人生活在村子的个各层面,大户人家他们有知事,平常人家他们有百事通,整个村子里的大事小情都是最先出于他们之口,即便有些外来消息,似乎也要得到他们的首肯方可做数。长期的雇佣关系,使得董氏一族为人十分精明,在雇主和雇工之间很会拿捏分寸,和雇主也建立了亲密的关系。

在西半街,三个大姓建立了少见的和谐与融洽,张、刘、董之间都有通婚,用现在的时间算,到爷爷那辈的时候(至少一百年)三姓人家的男丁取名中间属“玉”字,称为三家街西半街的美谈。

解放军来的时候,三家街也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。张家无疑是打土豪分田地的主要对象,一切资产分割殆尽,当最后一包被褥、衣袄也倾仓而出,张家的历史彻底化作了尘烟。刘家在解放之前土地就已经画整零,因为家族子嗣繁盛,整个家族再没有大块土地,没有过剩的房屋。之前,看似没落的刘氏家族,塞翁失马,因失而得福,子孙中成分最高的是中农,没受太大的损失。而董家子孙,此时一跃而起,称为“红五类”小将。是斗地主富农的主力,小队长、大队书记、民兵连长多出自董姓。

四聋子家,是董姓人家华丽蜕变的代表。丈夫聋,妻子是个全眼瞎,日子自是过得穷,早年时候,没少受街上人白眼。但听人说,那瞎子可灵光的很,人也要样儿。孩子们的衣服、鞋袜做得比睁眼人好看。自己去小队、合作社从来不柱棍子,就是到井台子边提水,也不求人。前后生四个孩子,偏偏孩子们什么毛病没有。长得又结实又壮。老二是个丫头,打娘胎里带出来两颗牙,这在三家街几十年里也算是新鲜事,所以起名叫“小牙子”。这丫头横,给小子都不换。打柴、挑水、念书样样好。赶上村里的孩子们喊她爹妈的外号,她要占着理儿,能一直撵到人家炕头去掰扯。长大了,模样出落得好,还有一副好嗓子,带队、计工分都是把好手,进了大队革委之后,她更加张开手脚,“看看,人家四聋子家祖坟冒青烟了。”

“这回看看谁再敢欺负人家?”

无论我们谁到了上学的年龄,母亲都是早早缝好一个新书包,布料不一定是新的,但上面一定绣有我们属性的图案,因此我们都是期盼着快点到上学的年龄。“也别眼红那个,丫头家家的,抛头露面,没个啥好喽。”

人们是羡慕也好,是嫉妒也好,“小牙子”可算这个村子有史以来像模像样的女官,确实给董姓人家争回脸。

新社会,三家街大队任第一书记的就是董万一,此人精明能干,能言善辩,见啥人说啥话,既会利用人,又会使用人,合作化道路走得风生水起。听老辈人说,董万一(外号小八根)就是在张家、刘家打过短工的,斗地主富农那阵子他就是管事的。有人出主意要给地主富农“上大挂”董万一极力劝阻,比起其他地方,三家街的地主的富农少吃不少苦头。

这就是三家街的往事,三个家族像个大三角架支撑着这个村子,日子稳稳当当向前过,像村头的小溪,没有大的波澜。

今天,张家的后人还守着张家老屋的旧址,虽经过几世沧桑,老房子东西跨度七间,前门到三家街主街,至后街(大县道)前后一百多米,当年的威风仍略见一斑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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